福清东张窑之二—— 一器成名只为茗
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总是那样的富有魅力,每个时期都有着特定的符号,凝聚着一种情怀,记叙着一段故事,千年传承间,陶与瓷无疑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之一。
从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的陶器,到秦汉时期的原始瓷,每件器物的挖掘出土,都在述说着一个个美丽动人的故事。从线条简单的“人面纹网纹盆”到一器穿花衣的“百花不落地”,从任意符号的象征行为到独立具象的意识审美行为,都在展示着每个时代的工艺技术和艺术特征。 在为数众多的陶瓷门类当中,因茶而生的、说不完故事的,就要数“盏”了,因为,“一器成名只为茗”,在这当中,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建盏了。也正因建盏的盛行,便出现了许多仿烧窑,福清东张窑就是其中规模最大、产量最高的茶盏窑之一了。
陶谷《清异录》中记载“闽中造盏……试茶家珍之”揭示茶与盏的关系,证明了茶盏盛产于宋时的福建。当时的福清东张窑作为茶盏生产基地之一,虽然以出口为主,但同时也填补了国内市场。 宋徽宗在《大茶观论》中说:“盏色贵青黑”,他的垂青,使得黑釉盏走上了当时饮茶文化的舞台中央,成为了点茶、斗茶中必不可少的热门茶器。
在当时,点茶(分茶)成为许多文人生活的休闲方式。康震编著的《康震评说李清照》中记载了一个赌书泼茶的故事:赵明诚编纂《金石录》时,每当对素材出处遗忘或者疑惑时,记忆力超强的李清照总能很快地说出来。赵明诚不服,于是分茶赌书,看谁准、谁快,由此来定胜负,并确定品茗的先后顺序。意外的是,赢者笑,致茶泼在衣衫上,不得饮。李清照晚年还作《满庭芳》:“芳草池塘,绿荫庭院,晚晴寒透窗纱。玉钩金锁,管是客来唦。寂寞尊前席上,唯愁海角涯。能留否?酴醾落尽,犹赖有梨花。当年曾胜赏,生香熏袖,活火分茶。极目游龙娇马,流水轻车。不怕风狂雨骤,恰才称,煮酒笺花。如今也,不成怀抱,得似旧时那?”可见彼时点茶(分茶)的盛行。茶与盏犹如绝代双骄,驰骋在宋代的文化艺术殿堂中。于是,茶盏和相关器皿开始推崇、流行,其中最著名的当属“十二先生”。
“十二先生”出自南宋审安老人的《茶具图赞》。审安老人真实姓名不详,集宋代点茶用具之大成,以传统的白描画法画了十二件茶具图形,称之为“十二先生”,并按宋时官制冠以职称,赐以名、字、号,足见当时上层社会对茶具钟爱之情。其中,韦鸿胪指的是炙茶用的烘茶炉;木待制指的是捣茶用的茶臼;金法曹指的是碾茶用的茶碾;石转运指的是磨茶用的茶磨;胡员外指的是量水用的水杓;罗枢密指的是筛茶用的茶罗;宗从事指的是清茶用的茶帚;漆雕密阁指的是盛茶末用的盏托(漆雕是复姓);陶宝文指的是点茶用的茶盏;汤提点指的是注汤用的汤瓶;竺副师指的是调沸茶汤用的茶筅;司职方指提清洁茶具用的茶巾。古人如此的讲究,着实让后人惊叹不已。
十二先生中的“陶宝文”,点茶用的茶盏,即黑釉盏。茶色白,盏宜黑,这样更能衬托茶乳的鲜白。在皇家贵族、文人雅士推波助澜的作用下,点茶(分茶)、斗茶开始渗透民间,并迅速铺展开来。刘松年的《补纳图轴》描绘文人雅士的点茶,两个侍者伫立捻茶,台上扣的两只器皿就是黑釉茶盏,而他的《茗园赌市图》中把街头巷尾民间流行点茶的内容场景表现得淋漓尽致。点茶由上而下的盛行,自绘画名作中可见一斑。范仲淹的《和章岷从事斗茶歌》中描述的“黄金碾畔绿尘飞,紫玉瓯心雪淘起。斗余味兮轻醍醐,斗余香兮薄兰芷。其间品第胡能欺,十目视而十手指。胜若登仙不可攀,输同降将无穷耻”,更是把民间斗茶的盛行和热烈,描绘得生动形象、活泼有趣、如临其境。
如此沸沸扬扬、广泛流行的茶事,从北宋到南宋跨经300多年,需要大量的茶盏来满足市场需求。东张窑可谓恰逢其时,继承北宋遗风,在茶碗设计上已经是收放自如、游刃有余,形成了著名的“捺腰式束口”盏型,契合了宋徽宗“底必差深而微宽,底深则茶宜立而易于取乳”的点茶理念。同时,东张窑以流水线式的制作方式,提高了产品数量,减少制作成本,走入寻常百姓家,让全民尽情享受点茶的乐趣。正因为这些黑釉茶盏的大量生产,使得原来只属于文人骚客的雅集盛事,迅速成为全民娱乐活动。在良好的大环境影响下,开始渗透邻国,日本尤甚。
宋理宗开庆元年(1259),日本南浦绍明禅师来我国求学取经,拜径山寺虚堂禅师为师。学成回国后,将宋代点茶以及当时宋代风行的茶盏一并带回日本。在此基础上,结合日本国情,很快发展成为独特的日本茶道文化。同时,将从天目山径山寺带过去的黑釉茶碗,称之为“天目茶碗”,在日本茶道中使用。至今,在日本茶道表演过程中,依然可以见到当年从中国带去的“天目茶碗”的踪影。日本《类聚名物考》记载:“南浦绍明到余杭径山寺浊虚堂传其法而归,时文永四年。”又说“茶道之起,在正中筑前崇福寺开山南浦绍明由宋传人。”日本的《续视听草》和《本朝高僧传》都提到:南浦绍明由宋归国,把“茶台子”“茶道具”带回崇福寺。宋代点茶和茶盏在日本安家落户,繁衍生息。
于是乎,东张窑大规模烧造黑釉盏(也有青釉茶盏),不仅提供国内民间市场,同时借用海边港口的便利条件,漂洋过海,销往岛国。在日本福冈博多地区出土黑釉茶盏中,就有众多福清东张窑的产品在内。据考证日本文献所载“幅州盏(即福州盏)”就是当时盛名海内外的福清东张窑。
“一器成名只为茗”,福清东张窑烧造一直延续到元代,窑火虽熄,喝茶方式已然改变,黑釉茶盏渐渐淡出陶瓷市场,但历代文人骚客一直都在续写着自己与点茶的传情故事:
明朝王彦泓先生:“遗男婚娶最关怀,垂死叮咛尚百回。今夜香烟灯影裹,可知新妇点茶来。”虽无华丽的辞藻,却也惊呆了小伙伴。老王家的新媳妇,嫁妆记得带上东张窑的黑釉茶盏哦。
清代顾印愚先生《府江棹歌十二首·其五》:“野店临江石级斜,炊烟蔟蔟裹稠花。偶然小坐浑忘去,旋汲清流为点茶。”这首小诗清新淡雅,和白居易的《山泉煎茶》“坐酌泠泠水,看煎瑟瑟尘。无由持一碗,寄与爱茶人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,不畏路上辛劳,只为那一盏泉水点茶。
而纳兰性德的《浣溪沙》“谁念西风独自凉?萧萧黄叶闭疏窗。沉思往事立残阳。被酒莫惊春睡重,赌书消得泼茶香。当时只道是寻常。”更是扣紧李清照的赌书泼茶的故事情节,突出了宋代点茶在文人心目中的形象地位。
不管陶瓷历史如何传记,诗词歌赋如何传承,因茶而生,宋代黑釉茶盏确实“一器成名只为茗”。当然,不管是文字记录还是图画描绘,最后都需要出土器物来佐证。石坑村厝后山的东张窑遗址,证实了宋代黑釉茶盏当年的辉煌,论证了“一器成名只为茗”与宋代点茶的传情故事。
实地考察时与先生并肩站在山岗上,远眺东张水库,水光零零碎碎,恍惚一艘载满东张窑茶盏的小船驶向远方。阳光下,波光粼粼,似乎一盏刚点出来的银白茶乳,文人艺术与情怀的文化符号倾注其中,值得细细品味。
闽中造器,散发着浪漫与幽香,将中国的文化符号寄在一盏盏的黑釉茶盏中,绽放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中。
参考文献:《中国陶瓷史》中国硅酸盐学会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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